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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修林|19支当20支卖,小烟摊的“一招鲜”(下)

特别约稿 南湖雅集 2022-04-0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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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支当20支卖,小烟摊的“一招鲜”(下)


李修林


9

我就同建妹商量,她干白天,我干晚上,娃儿拜托妈,老汉照看,还每月节约租库房的50块钱,也不用每天推进推出三大柜子,又省钱又省事,营业额还会上升。

这次建妹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,只是有些担心,“你天天熬夜,怕身体吃不消啊。”我赶紧回答,“没事,没事,我人年轻,身体好,白天可以补觉”。建妹怜爱地看着我,眼里闪着泪光,“那就试试吧,要是不行,就改转来哈”。

1992年7月18日,我开始卖通宵。建妹从早晨7点干点到晚上7点,我从晚上7点干到第二天早晨7点。她买菜做早饭,我做午饭和晚饭,并给她送到烟摊上。如此分工合作,配合默契,一天不挪,全年无休,周而复始,一干就干了近10年,3千多个日日夜夜。

自从卖通宵以后,生意好了三成,每天能赚上1百元了。薛三说得对,光大街无业游民多,街头混混多,开出租的多,晚上很热闹,吃夜宵一拨一拨的,个个烟不离手,需求很旺,几乎人人都买红梅,真是爆款啊。

我开始卖通宵的几天,才叫难熬!上半夜倒很快过去,下半夜却长夜漫漫。那时没有手机,我又不爱看书,客人来买烟总是东一个西一个,夜越深,生意越少,多数时候我都闲得发呆,不知咋打发漫长的夜晚。

就数过往的汽车,过一辆在向阳花烟盒上记一笔。有一天深夜,我记了127辆汽车,一看表,才凌晨4点正,隔天亮还有两个小时。又默写香烟牌子,写了50多种才过去5分钟,手表好像一直没走动。

天气又热,蚊子又多,还口渴难耐,也不敢多喝水,因为怕解手不方便。不像白天,找个熟人看一下摊,烟柜一锁,飞快地跑去放松后又飞快地跑回来。可深夜哪有熟人?

深夜对付内急別人很简单,直接上厕所,我却面临着3个纠结的选择:要么少喝水,要么憋着,要么就在烟摊附近墙角解决。可在墙角尿多了,又臭气熏人,臭到自己不说,路人还掩鼻骂人,骂得很难听。

10

如果不是找到了一件事来消磨时间,那漫漫长夜会把我逼成疯子的。那包只剩19支的红梅,不知是我还是建妹不经意地卖了,我本来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。

在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深夜里,我闲得发慌,无事可干,就胡思乱想,才终于想了起来。

于是,我就天天深夜如法炮制,饶有兴致地把20支装的一整件红梅统统变成19支。那一阵子的一个个深夜里,我才终于有了事干,又消磨了时间,还天天抽红梅烟。

也真怪,也许是红梅烟抽多了,我再没那么倒楣了,既没被偷,也没被骗,对假钞我也有了真金火眼。有几回,有客人拿假钞来买烟,我一捏就知道,但我不说穿,只是客气地说,“请您换一张”。客人要么真的换一张,要么知趣地走人。

看来,“要不楣,抽红梅”,这句在光大街流行一时的顺口溜,自有其道理。红梅烟的确给我带来了好运,不仅让我抽了不少口感超好的烟,还不经意地教会了我做生意的王道,让我和建妹无师自通地懂得了薄利多销。

11

一天,天还没黑,我刚刚和建妹交完班,妈,老汉来了,远远地叫我,手里还拎着啥东西,近了我才看清是一台小电视机,一台小风扇。

我心头一热,我正想要这两样东西,只是刚把那两条阿诗玛的亏空搞定,手头没有余钱,又不好跟建妹提。真是知子莫如父啊!

从此,有了电视作伴,长夜不再难熬。晚上,我就天天看电视,谍战片,匪警片,情感片,甚至百家讲坛......电视不仅伴我度过了漫漫长夜,还教会我不少知识,懂得了一些经商和作人的道理。如今,我能比较体面的生活,又大体知书识礼,都是拜地摊和电视所赐。

白天,除了做两次饭,送两次饭外,我就倒头补觉,睡他个昏天黑地。至于白天睡觉,夜里上班,这种昼伏夜出,黑白颠倒的日子长了,会不会对健康造成伤害?当时我没想,也不敢想,毕竟生意第一,生存是最重要的。

12

1992年临近春节的1天晚上,我和建妹交接完班后,她却不像平时那样匆匆离去,反倒赖着不走,我叫她早点回去,她却说等哈,等人少点。

8点过天黑尽了,人也稀少了,她才从烟柜里拿出1包红梅,小声地叫我撕开数数。我一惊,她咋哓得了?但我表面不动声色,还故作轻松。

“你咋子?要奖励我?”

“数,快数!”建妹口气严厉。我这才一本正经,装模作样地撕开封条数起来,“哎呀,咋子只有19支?”我装糊涂,又去拿一包,准备撕开再数。

“別数了!都只有19支!七墩啊七墩,你到底要干啥子?一天到晚动歪主意。”建妹用指头在头上狠戳了两下。

“今天上午有个老头买烟,说这个红梅看上去摸起来没那么满。老头走后,我才细看,细摸,好像是没那么满。我想不通,就撕开来数,一包,两包,三包,包包都只有19支。烟厂不会装19支,绝对是你这个卡老壳干的。你到底要做啥子,从实招来!”

我只好坦白交待,连声说自己错了,以后再不敢了,只是碍于在街头,我才没有像上次那样跪下去。估计建姐是怕人知晓,才没有大发雷霆,只是叫我考虑如何采取补救措施。

我就说补装一支回去。范妹说也好,这虽然笨点,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。我就开始装烟。

“不忙,让我想想。”建妹又摆手制止我。她

紧皱眉头,拍着额头,似在长考,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,“1包红梅4角,1支烟两分,就按19支卖,但只卖3角8分。要不,送一块两分钱的冰糕,两不吃亏,两不相欠!咋样,七墩?”我自知理亏,只好点头答应。

13

世上还有如此细心的老头子,一包烟少一支也看得出来?看来世上的墙是没有不漏风的,人在做,天在看。建妹又精明又强干,我总是她的菜。

在接下来的经营中,我总是不折不扣地按照她的指令行事,客人买1包红梅烟,一律只收3角8分钱。客人拿4角,我就找补一个两分的钢镚儿。要不,从冰柜里拿出一块两分钱的冰棍。就像建妹说的“两不相亏,两不相欠”。

可客人哪晓得只有19支烟?哪晓得买卖双方“不亏不欠”?反而觉得自己干了强事,占了便宜,直夸香烟资格,便宜,做生意厚道,耿直,还四处给我们宣传。一传十,十传百,短短几天,光大街大部分烟民都晓得了。

于是,生意爆好,每天要赚两百多块。不少烟民天天顺道在我们摊上买,有的专门绕道也来照顾我们的生意。对偏好其他香烟品牌的客人,我们也根据价格下浮了一定幅度,优惠1分到5分钱。如此一来,不仅红梅烟好买,其他品牌也大幅攀升。

当初建妹的“两不相亏”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,我们都没当回事,哪晓得歪打正着,在光大街烟摊开了薄利多销的先河。那时,我们不懂得这一古老的经商秘诀,只是不自觉地小心地守护着,从不敢逾越。

从此,我们的生意上了正轨,赚项多多。我信心满满,决定好好干下去,干一辈子,起码也要干到娃儿大学毕业,交足建妹和我的医保,社保后,才鸣锣收兵。

14

接下来,我们的烟摊生意一路顺风顺水。后来,电视看多了,我才晓得大凡生意,只要形成了势头,就会按惯性行驶,毋须多动脑筋,小心守护着就是。

隔三岔五,我就拜托我老汉或者某个哥哥,去何跛子的烟摊买烟,顺便了解一下价格信息,以便及时对我们的优惠幅度做出相应的调整,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薄利多销的经营宗旨。

1996年,厂家改变了工艺,在烟盒上采取了覆膜措施,无法撕开封条抽出1支再封转去,我们就停止了19支装的销售作业方式,坚持按20支装出售,但优惠依旧。

因为厂家价格上调,我们也调整了优惠幅度,每包红梅烟优惠3至4分钱,薄利多销一以贯之。这哈,客人才真的占了便宜,自然个个满意,烟摊每天顾客盈门。

1999年,我干通宵快十年了,钱也存了不少,终于开始感觉到啥叫“闷声发大财”,数钱数得手软。只是人总觉得疲惫,提不起精神,不过也没啥大碍。

但妈,老汉,特别是建妹紧张了,坚决不准我再干通宵了,要求我必须在夜里一点以前收摊。我这才停止了通宵营业,结束了近10年黑白颠倒的人生。

15
 
 
转眼到了2016年,我快60岁,临近退休了,建妹也农转非了,我们的医保,社保都买得差不多了,娃儿也大学毕业了。尽管生意依然一如既往的好,我却心生退意,有点不想干了。 
 
近来总是觉得累,脸色也难看得很,身上不是这疼就是那痛的,把建妹吓惨了。她又用那种怜爱的眼神看着我,一脸忧虑,“七墩,不要前脚找了钱,后脚毛病又出来,有钱却没命享受啊!” 
 
建妹就收了摊子,带我去医院检查,自贡的几个大医院都跑遍了,先是查尿,验血,接着B超,CT,几乎所有医疗检查设备都过了一遍。还好,没有查出啥子问题,只是花了几大千,我看着都心疼。 
 
范妹却不当回事,缠着医生东问西问。医生就很随意地说,“虽然设备没检查出啥子毛病,但我还是高度怀疑你的心,肺,肾有问题。你肤色这样黑,就是心肺肾有问题的症状。” 
 
我对医生随意的一席话,很是不屑,假装吐痰闪在一边去,可建妹却把鸡毛当成了令箭,对医生又是鞠躬,又是陪笑脸,还千恩万谢一番。 
 
在回家的路上,建妹告诉我,医生说我十年通宵卖烟严重透支了健康,问题很大,还说我傻,要钱不要命。我回了一句,“他站着说话不腰疼。”这医生神经兮兮的,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,可当年我有选择? 
 
建姐紧绷着脸,左手扶着我,右手比划着命令我尽快撤摊。 
 
“我们七墩辛苦了那么多年,找了那么多钱,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多不值啊!不行,坚决不干了,撤摊!哦,烟酒也戒了。听医生的话,听我的话哈,七墩!”
 
 
16
 
 
建妹因为当初决策正确,英明,让烟摊这颗摇钱树掉下来了很多钱,这些年来越来越强势,里里外外一把手,不仅主宰着财务大权,而且家里的大凡小事都由她说了算。 
 
我不跟她争,心甘情愿地屈居家庭副职。毕竟是自己老婆,又句句在理,还为了我好,尽管对“立即撤摊”有些不情愿,但我还是频频点头,表示“坚决服从钟夫人”的指令。 
 
2016年11月6日,建妹指示我将烟柜,冰柜,饮料柜还有库存的香烟全部作降价处理,降价幅度高达70%。我奉命行事,将原价一万多元的三大件和20多条香烟作价4000元转让。 
 
那个捡了相因,准备做香烟生意的邻居小宋开始还兴奋得一张脸光彩照人,连声道谢,随即又暗淡失色,惶惶兮兮的。毕竟,这些年创文明,卫生城市,摆地摊卖烟已不可能,只有租店子,门坎很高,没七八万搞不定。小宋投入很大,感到未来很不确定。 
 
凝视着陪伴了我20多年的家什,我心里百感交集,很有些不舍,上前一一摩挲后,才拿钱走人。小宋送我出来,一路上我跟他说了一些卖烟的窍门,他频频点头,一边道谢,一边充满忧虑。 
 
我也替小宋担心,店子租金几大千,即使又卖烟又卖杂货,也很艰难。即便我在相对低成本的当年摆烟摊,如果不是鬼摸了脑壳,将19支当20支卖,20多年来也不会那么顺当,更赚不了那么多的钱。 
 
当晚,我抽了整整1包红梅,喝了一大杯酒。第二天,我戒烟戒酒。
 
 
 
后记
 
 
七墩摆摊卖烟26年来,除了前两年勉强维持外,后面24年生意一直都很好,每天平均要赚两百多元。20多年,保守估计总共也赚了一百多万。 
 
这笔巨款,除了支撑了一家三口人20多年的生活,供娃儿读完大学外,还剩下大量积储。建妹先买了农转非户口,成了城里人。又为七墩和自己买了医保社保,共花了20多万。 
 
前年,光大街大来井一带进行大规模的棚户区改造,七墩的8个平方的平房变成了90个平方的楼房,补差9万8,装修又花了6万。去年,建妹为娃儿在自贡一个新小区买房首付了20万。 
 
如今,七墩老两口已经退休,因为社保高额缴款,退休金很高,两人每月接近7千元,在体制外退休人员中很少见。又升级当了爷爷,奶奶,生活很滋润,很体面。 
 
七墩的娃儿大学学的电子商务,毕业后在网上卖二手货。一次,花3块钱买了一双黑不溜秋的旧皮鞋,经过清洗,抛光,上油后,挂在网上,转眼以60元的价格卖了出去。七墩感到很不可思议,把娃儿臭骂了一顿。 
 
2020年12月上旬,我将七墩的故事写成了稿子后,又约他在“欧典”相见,请他审阅。七墩看完稿子后,连声,“好,好,还可以!” 
 
我便征询他的意见,用真名还是用化名。七墩想了想说,“就用真名吧,反正也不是啥丢人现眼的事。”


题图:源于网络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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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修林 ——

子承父业当过铁匠,大学毕业后曾任《点子报》、《周末汇报》主编,盐都播报记者。一生一事无成,却无半分憾事。努力过,自助过,天助过,一切足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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